紅眼惡魔

剛搬到這社區時她只覺得夜歸的路上有眼睛在注視她，一眨眼就不見了。直到前天，那可怕的前天……念頭才起，她就看到黑暗中紅眼閃了一下，不過很快就消失了。也許惡魔今天只是路過，也許是我太緊張了。她安慰自己。

又走了幾步，路燈的光線逐漸在背後消失。以前住的地方比較好，街上車來人往，很熱鬧．可是母親卻嫌窗外光線太亮，晚上睡不好覺，決定搬家。其實應該是父親的緣故吧！那場意外之後，整個家都變了。大家整天輕聲細語的，好像怕她聽到甚麼，連看電視都轉得很小聲，似乎怕被鄰居知道他們還有心情享樂。她摸摸左手臂，骨頭還在隱隱作痛。爆炸時她被拋到沙堆上，逃過一劫，父親卻從此沒有回家。老板說他們父女倆擅闖工地，所以公司不必負責。後面講甚麼她就沒聽到了，因為阿姨把她帶走，留下母親繼續爭論。

她手上握著今天剛發的成績單，她必須將單子交給母親簽名。只有在這種場合，紅色才不代表喜氣。老師一直怪她上課不專心，交待的功課都沒完成，可是她上課都很認真啊！是不是因為她不斷回想起爆炸的隆隆巨響，所以沒聽到老師說的話？數學越來越難了，很多地方老師只是三言兩語帶過，不像以前那位老師一行一段說明得那麼詳細。奇怪的是，同學都沒有抗議，可能這間學校真的不一樣吧！好懷念以前那位老師。

巷子走了一半，兩邊停靠的車子都陷在沉沉黑暗中。如果有路燈就好了，紅眼惡魔從不出現在巷口燈光明亮之處，它們只敢在暗處窺視。想到這裡，下腹部傳來一陣熟悉的緊迫感，那天就是因為這種感覺太強烈了，才讓她父親帶著她抄捷徑，想趕到遠處的公廁，才會出事的。她不自覺夾緊雙腿匆匆前行。快到家了。

來了，似乎有甚麼東西從背後逼近，但是她聽不到聲音，只感到腳底下的柏油路在震動。她想開步狂奔，眼前驟然出現十幾對紅眼睛。紅眼惡魔！它們就蹲在兩旁等她。她驚慌了，向前衝去，希望能像前天那樣，放她安全通過，可是……

喔！一隻惡魔擋在路中間，大張著嘴。怎樣可能？以前它們只是在路邊嚇嚇她，一下子就離開了，今天……

她轉身就逃，卻看到另一隻惡魔高舉著手臂向她逼近。遠處一片白亮。她再度轉身，想從張著嘴的惡魔旁邊閃過，卻看到某個東西從地上爬起來，向她伸出……她昏過去了。

「這個小女孩怎麼了？」轎車司機在她癱倒之前抱住她。
「不知道。好像被甚麼東西嚇著似的。」開拖吊車的人爬下駕駛座過來幫忙。

後方開著小貨卡的司機也下了車。「也許是被我的車頭燈給嚇到了吧，」他說，把遠光燈切換成市內燈。「這條路還真窄，兩邊都停滿了車。你們怎麼不從另一頭拖吊，難道要逆走單行道？」小貨卡司機發問。

「前頭太窄過不去，」拖吊車司機回答，「只好倒著拖。請你把小貨卡讓一讓吧。你先倒車，我去問看看附近有誰認識這女孩。」

小女孩聞到男人身上的氣味，感到那人正輕柔地搖著她，似乎在說些甚麼。她偷偷睜開眼睛，紅眼惡魔消失了，眼前只看到敞開著後車箱蓋的小轎車，與另一頭的拖吊車。她靠在男人的胸膛上，感到對方先是一陣猶豫，接著緊緊摟住她。厚實的手掌輕拍著她的背，她隱約聽到「不要怕、沒事了，」讓她想起爆炸後那些工地的大叔也是這麼安慰她。起先只是一兩滴，接著整串的淚珠湧出，她終於忍不住抱著男人大哭起來，用聲音宣洩著對父親的思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