洗　澡（二）

母親在水泥浴缸上面墊塊厚木板，用來擺放鋁製大澡盆…看看以前的黑白電影，就知道澡盆長甚麼模樣，再不然，把平日看到的小臉盆放大到成年人可以輕鬆坐進去，也差不多了。

澡盆放得很高，小孩子要先站上椅子再爬進去。
澡盆很大，要兩大鍋滾水再配合冷水才裝得滿，還好提水不是我的責任。
澡盆在廚房最深處，正對著關不緊的房門，母親掛了塊塑膠簾遮掩著。

夏天，自來水溫溫的不必燒很久，洗完澡全身舒暢。
冬天，風從各種縫隙灌進屋子，洗澡水從熱到冷，洗完直打哆嗦。
有時候實在冷得不像話，就只能燒壺水清洗重要部位，讓浴缸休息幾天。

春夏之際，白蟻從蛀空的木樑傾巢而出，在房間四處流竄，不過還比不上飛蛾盤旋那樣令人驚心。這兩種蟲都不會跑到浴間，也不會與我搶洗澡水。

最可怕的是蟑螂季，
忘了是春天還是秋天，平日在暗地裡爬的蟑螂不知受了甚麼刺激，三三兩兩在屋內展翅飛翔，忽地停在我髮上。怕蟑螂的我，驚聲尖叫，硬要媽媽站在旁邊趕蟲子才敢進入浴缸洗澡。

搬家多次，終於住到有正式浴缸，又有熱水器的房屋。

那個浴缸超級好看，是以磚泥砌成，靠背處有著優雅的弧度，還有白色的磁頭枕，裡面貼滿了小水滴形的磁磚。磁磚分四五種大小，十來種花色，甚至同色素面的磁磚也有色調的區分。我一直數不清有幾種樣式。

每當洗澡時，我就是國王。磁磚是各種名貴珠寶，水龍頭是純銀的，上面標示冷熱水記號的塑膠是頂級的紅藍寶，日光燈罩是水晶做的，水面漂浮著玫瑰花瓣與香精，樂師演奏著音樂，浴巾蓬鬆柔軟……直到砰砰的敲門聲把我從夢境中喚醒。
：「都半個小時了你還要泡多久？後面還有人等著耶！」

浴缸髒了，母親丟給我一塊菜瓜布：
「今天週六沒事，你把污垢刷一刷。」
我把珠寶擦亮，銀器打磨，追殺著停在牆壁的蚊子…今天我只是國王的侍從。

浴缸舊了，剝落的水泥塊造成幾毫米的小洞。

每當洗澡時，我就是牙醫師。搓成細條沾濕的衛生紙用來消毒，肥皂加水和一和，再加上少許衛生紙就是填補材料。不同顏色的肥皂各有不同的醫療目的，填入，用牙刷柄壓實。肥皂會乾掉，收縮變小，每隔幾天就得重新上藥。浴缸就像一張嘴巴，張大著等我醫治，而我溫柔的照顧我的病人。

成家後，洗個不受打擾的澡變成奢侈的享受。

才開始放水…
「媽，熊熊不見了。」
丟進兩顆沐浴球…
「媽，我肚子痛。」
關了熱水想進去泡…
「媽，我要便便。」
脫了衣服…
「媽，冰箱的東西打翻了。」
「開冰箱幹甚麼？」
「我口渴嘛！」
…
「好了，去客廳陪你的熊熊看電視，十分鐘之內不要吵我。」
終於進了浴室…水已經冷了。